人工智能视域下的舞蹈与身体

史红

 

人工智能在舞蹈上的探索与表现

 

实现了对人类舞蹈动作的高度近似模拟

人工智能在模仿人类动作上,相似程度、仿真程度已较高。研究人员掌握了机器人舞蹈动作的基本运动规律,并利用中间帧的过渡函数实现虚拟人骨骼模型仿真机器人舞蹈动作的方法,建立了机器人舞蹈动作的关键帧数据库,实现三维虚拟人骨骼模型的仿机器人的舞蹈动画(郭瑾高伟刘德山徐本强《基于虚拟人设计与实现机器人舞蹈动作的一种方法》《微型电脑应用》2012年第5期)。考量人工智能的一个重要技术指标就是由设计结构决定的平面与空间的自由度,它直接影响到机器人的机动性,自由度与约束性呈反比,自由度越多,能实现的舞蹈动作就越复杂。机器人在做舞蹈动作时是按设计好的动作顺序读取程序,依次在平台上实现动作。设计者通过设计的程序,对机器人各个组件进行控制,使之做出一些具有审美性、风格性的舞蹈性动作,如眨眼、摇头、舞动手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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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央视春晚,由540台Alpha1S机器人排列成9×15的4个方阵,伴舞《冲向巅峰》。这款机器人拥有16个关节自由度,能够灵活模仿人类的骨骼肢体动作,可以做出摆动四肢、向后弯腰、倒立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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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平昌冬奥会闭幕式“北京八分钟”里,24块冰屏机器人表演了高难度舞蹈,它们动作复杂灵活,旋转自如,游刃有余地变换各种队形,与轮滑舞者不断穿梭、互动交流。

实现了舞蹈与音乐的紧密融合

2019年2月,日本雅马哈公司展示了一种将舞蹈动作和音乐融为一体的全新AI技术,将舞者动作转化为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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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人员在舞蹈家Kaiji Moriyama的身体上安装一些电流感应触头,随着舞蹈家肢体动作的变化,触头会表现出细微电流变化,这些信号就会输送到雅马哈的Disklavier自动演奏钢琴上进行智能处理,舞者的舞蹈动作就变成了一连串音符并“弹奏”出来。

实现了源对象的舞蹈动作对目标对象的对应复制

人工智能实现了只要按照舞者的动作做,人人可以跳舞的梦想。2018年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研究人员进行了一项“按照我做”的研究,他们探索的是不同舞蹈对象的运动传递方法,只要给出一个源对象为专业舞者跳舞的原始视频,就可以制作出将源对象的舞蹈动作复制到目标对象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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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复杂的多视图系统来校准个性化的运动学模型,以避免源目标数据校准,并把舞蹈运动传递提升到3D空间。

实现了人与机器的互动互感功能

日本东北大学(Tohoku University)的研究者开发了一款华尔兹舞机器人,这种装配着电脑、传感器、电池的机器人,用四个轮子可以在任何方向移动,其存储了华尔兹舞的5个必要步调,能够根据舞伴作用在它手臂和背上的力量大小判断舞伴的下一个动作。这款机器人能教导人们如何跳舞,具有领舞功能,也可以培训舞蹈序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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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研究实现了“人机共舞”,人与机器人实现了互动舞蹈,而且人的舞蹈能力得到了快速提高,这对舞蹈教育颇具启发意义。

对人的动觉思维的预测功能

在编创舞蹈动作方面,现在人工智能已经学会了如何编舞。2018年谷歌艺术与戴蒙·亨利(Damien Henry)、英国舞蹈编导韦恩·麦格雷戈(Wayne McGregor)合作,共同研发了一种人工智能,它可以根据韦恩自己与其他10位舞者档案里数百小时的视频片段,抓取出这些舞蹈家的个人风格,自动生成自创的舞蹈编排。这个AI的工作原理是利用网络摄像机获取视频输入,并通过绘制不同舞者身体部位之间的点,提取舞者做出特定姿势的“骨架”。它将这个输入至3种不同的算法来猜测下一个舞蹈姿势,同时会考虑到特定舞者的个人风格。这一人工智能总共产生了30个潜在的编排序列,目前持续时间约10秒,并使用类似的“骨架”视觉显示在计算机屏幕上,韦恩会选择他想使用的序列。

 

对舞者人体轮廓捕捉、运动轨迹跟踪与渲染性显示

以深度摄像头捕捉人体轮廓,使用激光雷达实现对人在地面位置信息的采集,以太网舞台灯光控制器实现灯光对于舞者的跟踪。在交互空间的整体架构上,交互设计师们借助深度识别技术(Intel RealSense),赋予计算机人类般的“视觉”,发送数据到采集机,经过重新编码后通过网络发送给渲染机,最后输出到显示设备。通过这一系列高科技可以制造了一个数字交互空间,编创出具有未来感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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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自主开发、创意新颖的数字交互舞蹈《西河剑器》,运用动作跟踪、实时交互等科技手段,实现光影与舞蹈的交互创造。(摄影/黄凯迪)

人工智能在舞蹈探索上的局限与困境

 

人工智能无法真正创作舞蹈,只能按照程序编辑并推荐最佳动作

人工智能在舞蹈编创观念、内涵、风格等方面无法创新,只是在形式表现方面会使人眼前一亮。人工智能所谓的“编创”舞蹈,不是人类意义的通过想象而进行创造,它无法发明出以前从未见过的动作,只能通过“插值”即用来填充图像变换时像素之间的空隙来构建结果,预测之前所有学到的身体动作中最有可能发生的身体动作行为。人工智能技术还可以画出一张它所识别的不同舞蹈动作的“地图”,并且推荐特定的编排舞蹈动作序列。人工智能在进行推理时已经超出人类推理速度,更重要的是探索出了人类的非经典逻辑、不确定性推理等,但是真正的舞蹈创作需要想象力、创造性。

人工智能尚未脱离工具属性而具有自己的主体性,它的运行原理是按照设定程序进行计算,不能像人一样地进行舞蹈构思、创作,无法做到人的心灵可以做的事情。人工智能强化了舞蹈编创的理性因素,如动作之间的编排与连接等,并将其程序化、程式化,但是没有人的非理性因素,而非理性因素恰又是舞蹈编创的重要因素。

 

人工智能没有情感,只能通过异形同构产生虚幻情感

作为机器,人工智能本身不具备情感,只能通过机器的动作让人以联想的方式赋予机器情感。2012年在国际舞蹈博览会上,《机器天鹅》重新演绎了人类表演的《天鹅湖》。它的编舞是把舞蹈的形式输入机器身体。当《机器天鹅》表演的时候,观众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情感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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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鸟头从颈部伸展时,引擎运作的压力在翅膀的压迫之下产生了一种运动的战栗的表现,观众甚至可以听到其颈部翅膀的摩擦声,这加强了其所表现的斗争与放弃的感觉。同样地,腿部引擎将鸟的身体前抛所产生的尖锐噪音,以及天鹅反复开合鸟嘴发出的刺耳的吱吱声,都强化了这些姿态的情感表达。

机器同人类芭蕾舞演员一样,在舞蹈表演时也和物理状态做斗争。在观看它舞蹈时,观众似乎感受到它对重力的抗争和屈服,这也成为一种内在生命——一种心灵、意图和情感的标志。当这一机器天鹅使用提升与阻滞的形式化符号语言时,观众就会联想到高兴与痛苦的情感,但是这绝不是机器本身就具有情感并由此而舞蹈,而是由观众“移情”所致。

这里涉及到人工智能是否可以进行情感计算?人工智能把情感转化为迅速、大量的加工的算法,但人的情感不是被计算出来的,不遵循算法规则。人的“情感是一种大脑的高级功能,而且并不是某个‘中枢’可以独立完成的,参与情感的产生和表达可能是一个结构和机能相互联系的回路。”([美]塞尔著 杨音莱译《心、脑与科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年版)人的情感与身体知觉是人的核心能力。舞者的身体是感情的身体,有情感自然就会手舞足蹈。人工智能若要真正实现对舞蹈的模拟,就要实现对人的情感的全面表现。由于设计情感程序十分困难,所以现在的人工智能具有某种程度上的情感只是协助人类并提供更好的表现而已,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人类情感。

 

人工智能不能表现出动作韵味、内涵、意义,只能表现固定的机械动作

人工智能的动作是被设定的,是根据程序而做出的僵硬的机械性动作。舞蹈动作之美,美在韵味。舞蹈动作韵味是通过舞者对动作的细腻的处理、内心的感觉、优美的表现、情感的灌注等生发的。它是舞蹈动作的灵魂、精髓,舞蹈动作的精神气质的表现,也是舞蹈动作最显著的属性。中国古典舞所谓“身韵”强调外在身体动作与内部精神意涵、呼吸的统一,意、气、力、形之间的统一。只有正确地处理好身体动作的强与弱、大与小、快与慢、松与紧、高与低等的辨证关系,动作的感觉才是细腻的、隽永的、有韵味的。

这一人的身体动作韵味恰恰是人工智能所无法表现的,它虽有机械力量、节奏,但是没有肌肉、呼吸。它的节奏可以依靠程序控制,也可能是非平均性的,但是无法实现人类呼吸产生的气息控制,也就不能形成时间上的似断非断的、抑扬顿挫的、线性的、自然流动的节奏;不能形成空间上的动作大小变化、高低对比的情况;不能形成“心意”控制的欲开先合、欲高先低、欲放先收等的动作规律;不能实现动作力量上的刚、柔、抻、韧、脆等不同劲道。

 

 

人工智能对舞蹈探索所产生的问题与思考

 

人工智能机器人“新身体”是否可以构成舞蹈的主体?是否可以自我进行舞蹈运动?

虽然人工智能没有情感,但是它的技术日益接近于人脑的神经结构,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精巧。如果人工智能一旦达到甚至超越了人脑的神经构造,机器人是否会具有意识?是否会让意识自动控制动作?

哲学家J·R·塞尔曾在《心灵、大脑与程序》一文中,将人工智能分为弱人工智能和强人工智能两种类型,前者是按照程序设定被动地执行任务,如图像识别、语音翻译、医疗诊断等;后者是具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和心智,智能维度丰富并接近人类智能水平。牛津大学教授尼克·波斯特洛姆又提出一个在几乎所有领域远远超过人类认知能力的“超级人工智能”的可能形态:“超级人工智能”有可能形成一个自主的智能主体,一个可以观察周遭环境并做出行动以达致目标的系统,一个无所不能、可进行自主身体运动的系统。而当“超级人工智能”出现时,将颠覆人类社会。“超级人工智能”几乎可以自我思维、控制,也就意味着可以自我地、主动地进行身体运动了,这就十分接近人类舞蹈了,那时人类才应该真正重视人工智能对舞蹈的威胁。

 

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新身体”未来是否会替代、抗衡舞者的身体?

从动作的精确性上说,人工智能的动作准确度远高于人类,其动作不会出现方向、速度、节奏等的差错。它不需要像舞者那样经过长时间的身体训练,就可以轻而易举、游刃有余地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人工智能创造的是拟人、超人的机器,它的动作是逻辑的、程式的、确定的,可以避免人类的各种动作学习、记忆、训练出现的遗忘、不准确等的缺陷。虽然人的舞蹈动作是会有差错、不完美,但是人的舞蹈动作的协调性、灵活性、应变性等是机器人无法比拟的。人类永远是人工智能模仿的终极目标,同时也是人工智能的设计者、执行者。

 

人工智能机器人发展对舞蹈教育有什么意义?

人工智能发展是机器人与人走向“人机互动”。我们可以把机器人看作是一种通讯系统的存在,机器人与人类身体以通讯形式形成共生、共融关系,相互促进、发展。人工智能体通过身体把信息传感到运动设备,来与人实行互动,形成“互为镜像”“互为信息”的关系。这一互动关系对未来舞蹈教育十分有益。传统舞蹈教育都是“离身”训练,学生以老师动作为样板进行模仿性学习。而人工智能使得舞蹈学习在“人机互动”中迅速完成,大大提高教学速度与质量,这就意味着将来我国舞蹈教育应该考虑引入人工智能辅助教学。

 

 

综上所述,人工智能对舞蹈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未来人工智能在舞蹈领域的探索和实践可能更加令人惊诧。

在机器舞蹈与人的舞蹈之间的较量中,我们应该持怎样的态度?人的身体、情感、尺度、价值永远是第一位的,人工智能的机器舞蹈永远不能代替人的舞蹈,所以不用担心机器会代替人类舞蹈,机器人永远是人类舞蹈的工具、手段。

未来,我们更应该探求的是不能被人工智能的机器所替代的人的独特的、丰富的情感,我们的目标要指向不被人工智能支配的灵魂、精神。

 

 

 

 

 

 

(史红: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本文为删节版,原文请阅读2020年2期《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