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疆
【编者按】今年春节档电影票房火爆，其中《流浪地球》和《疯狂的外星人》两部电影在票房和口碑上更是遥遥领先，对于这两部科幻电影的美学特点，专家有什么看法，且听别现代理论创始人王建疆教授的分析，也希望有兴趣的读者在本公众号平台讨论。
亲友们对我说，《疯狂的外星人》是一部别现代科幻大片，里面充满了现代、前现代、后现代、未来的杂糅和矛盾，可视性强，轻松幽默，效果很好。初六那天下午我看了一场《疯狂的外星人》，但没成想当天晚上另一个影城的老板朋友又邀请我饭后看了一遍，似乎也不多余，效果犹在。加上初五看的《流浪地球》，对刘慈欣小说及其改编电影有了大致的印象。说实话，网友们对这两部电影的高度评价和平均每部每天近3个亿的票房收入我是点赞的，也点赞中国科幻电影的迅速成长，更点赞这个时代想象力的发达。引爆木星的创意竟然出自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实在是了不起，有了这种大胆的想象，我们还愁什么缺少发明创造？
看完这两部剧，除了视觉冲击和美感我感受最深的却是它们的编剧逻辑。很明显，《疯狂的外星人》全剧围绕驯服的逻辑展开，驯服不了就消灭。这种驯服一是暴力驯服，二是欲望驯服。中国耍猴人、美国特工、外星人都在用暴力驯服对方。但那两位耍猴的其绝招却在于当打不过外星人时就用烧酒来驯服之，从而不仅免于死亡，而且与外星人甚至外太阳系的人达成了酒业销售协议。编剧构思的逻辑起点是，贪利怕死是人的、猴的、外星人的共同本性，因此，暴力再加烧酒就征服了所有生物。但无论是暴力驯服还是利欲驯服，都是驯服。不仅《疯狂的外星人》中的美国特工遵循你不交出外星人和外星人基因铁蛋我就消灭你的逻辑，而且《流浪地球》亦如此。当地球人不甘毁灭时，不但没有选择逃离，相反，要带着地球流浪，甚至冒险去消灭要毁灭地球的木星，这就是无法“驯服”就消灭它的逻辑。
驯服的逻辑需要建立在对立双方的互动上，而且需要驯服的手段支持。《疯狂的外星人》中中国的驯服者用的是前现代的“法器”，包括皮鞭、铜锣和香蕉，洋人用的是大威力连发手枪，外星人用的是信息传感接收器，但驯服的逻辑依然不变。这种不变的逻辑来自作家和编剧对于前现代驯服逻辑的认同。本来，如果按照现代社会公平原则，归还外星人的法器就相安无事，但由于无知和骨子里的对于生命的轻视，导致了外星人的报复或反驯服。因此，这里疯狂的不只是外星人，而且也包括那些被现代物欲和前现代无知所支配的驯服者。这些耍猴的驯服者在现代化的仿景公园中进行现代商业运营，但骨子里还是前现代的驯服意识，其驯服工具仍然是前现代的法器，从而构成杂糅的别现代景观。刘慈欣虽然写的是后现代之后的未来空间，但现代、前现代、后现代、未来统统都按前现代逻辑行事，因此，与编剧一起将疯狂赐给了外星人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球人。
两部电影之间具有在基调上的逻辑一致性和思想内涵上的逻辑错位。就逻辑的一致性而言，二剧可以合称为疯狂的流浪者或者流浪者的疯狂。《流浪地球》疯狂到以自杀的方式引爆木星，《疯狂的外星人》说的是不幸流落地球的外星人饱受地球人的虐待而极端疯狂。因此，这两部剧在基调上都尽显疯狂，都遵循一种与地球相关的疯狂逻辑。
但就思想内涵而言，两部都以同一作家的构思为底本的科幻大片缺乏统一的叙事逻辑。如果按照《流浪地球》的逻辑，外星人好像是不存在的，要不人类怎么会这么孤单无助地流浪？但按《疯狂的外星人》的逻辑，既然外星人喝了地球人的烧酒和谐共谋做起生意了，又为何不去协助拯救流浪的地球？基调的一致性，导致了紧张、惊悚、幽默、滑稽的审美效果，而思想内涵的逻辑错位导致这两部相关主题作品的整体连贯性缺失。因此，与《疯狂的外星人》的轻松幽默相比，《流浪地球》更显沉重和乏味，中年妇女和年长观众多有“看不下去”的感觉，其原因就在于不同空间生命体之间的驯服和反驯服被人对玄虚物理世界的毁灭所代替，从而逃离了审美效果赖以生发的驯服逻辑，这就是驯服与被驯服者间的对立冲突，变成了老掉牙的人定胜天以及一去不复回的英雄剧，悲壮而不好看。
较之《流浪的地球》中如山般的钢铁、耀眼的极光、巨大的卡车、以及被爆炸震碎而坍塌的场景，《疯狂的外星人》的审美价值来自别现代主义的反思和批判。全剧以前现代人的自大狂妄和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蔑视为剧情冲突，艺术地展开了全程的笑点：1、耍猴人“犯我地球者虽远必诛”的狂妄自大与外星人“犯我个人者，虽主必诛”的驯服逻辑对垒。2、用宇宙能征服人类的外星人却被泡了药酒的荒诞。3、高端文明与前现代烧酒生意的宇宙化。4、山寨假景造成的人类高技术手段的屡屡失误，替外星人嘲讽了人类自身的“低等生物”性。5、丢失传感器的外星人被耍猴人驯服后的迎合性表演。4、耍猴人被外星人驯服后的主动献媚和求生丑态。5、外星人和耍猴人之间互驯的滑稽表演。
总体而言，虽然表现出前现代的利欲诱惑驯服改造了更高文明的外星人的荒诞不经，但正是这种互驯的逻辑在当下的观众里产生了忍俊不禁的审美效果，而缺乏互驯的摧毁或征服自然却带来审美的贫乏，这无疑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也许现代审美更需要前现代的夸张，现代、前现代、后现代、未来的纠葛构成了当下审美的坐标。由于互驯逻辑的路径依赖，编剧的逻辑错位和整体思路缺陷就成为致命弱点。如果刘慈欣的科幻小说还想进一步提升，正在改编的三体剧想得到更多观众的青睐，在己亥春节成功上映的自我陶醉之余，进行编剧逻辑缺陷的自我修复，也许不失为一种简明的路径。
图文来源：微信公众号：别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