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疆
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即将闭幕,“学以成人”的大会主题饱受非议。“学以成妖”“学以成精”“学以成奴”的对于“学习”的多种可能性的拷问,激发了中国人学哲学的热情。我想,这是一次真正的哲学热情。
有网友在对我的《是“学以成人”还是“学以成精”》(触化+浮游触公众号点击量已经超过11000条)跟帖中说,“何以还是个人”应该成为新时代的哲学话题。未及回答他,但超越了“学以成人”这种非哲学命题后,何以还是个人应该是当前哲学的一个有效命题。
何以还是个人?
要想成什么,就要有相关的属性和规定性。作为人,就要有人的人类性和社会性。人猿相揖别,人作为一个类从此就有了人性。人性就意味着在作为一个类的人之中,每一个个体都具有与生俱来不可被剥夺的生命股权。随着人类社会的产生,人类有了社会性。社会性与自然性的不同在于与有意识人为的社会组织结构对应的多种社会关系,以及有意识人为的教育、规训等。这些社会关系都存在于社会历史中,没有绝对地合理性。相较原始社会先进的奴隶社会,是当今人们批判和控诉的对象,就在于奴隶社会违背了人的自然本性,剥夺了一部分人的生命股权。同理,社会的教育和规训也不具有绝对的意义。法西斯教育、军国主义教育、思想改造运动等,不管它讲得多么天花乱坠,骨子里却都是反对人的自然属性,都是剥夺人的生命股权的。而人的生命股权是天赋的、与生俱来的、不可以被剥夺的。
人类社会中的所谓智者或所谓哲学家,往往为了某个阶级或集团的利益,而创造出许多理论,将人的自然本性蒙蔽、扭曲和改造。如说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受教育还是没有受教育上。还拉来所谓的圣人为之张目。孔子确实有过“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也”的说法,高度肯定管仲实施教化的功劳,但孔子并没有说,如果没有施行教化我们就不是人。因为,是不是人的问题,早在人猿相揖别的时刻就已经永远地解决了,“披发左衽”的也是人。所谓的哲学家企图以社会性来否定人的自然性,进而否定人的生命股权的说法,不管玩出多少花样儿来,终究是无用的。
但是在现实社会中,人们并不一定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的毋庸置疑性,并不一定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生命股权。《国际歌》被列宁认为是无产阶级自己的歌,里面就高唱“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大概无产阶级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吧。上世纪80年代高亢的陕北摇滚中“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响遏行云,都在承认自己是穷光蛋,而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生命股权的持有者。
人生而具有生命的股权,这种生命的股权与生俱来,并非救世主和神仙皇帝所赐予。这就构成了人的自然法权。按照自然法权,一个人出生在这个国家,就像一个生命诞生在一个家庭,从此,无论这个家庭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她或他本人是否健康,他或她作为家庭成员,都具有同等的权利。这种权利的底线就在于,他或她不能劳动但享有与其他成员相同的权利,不能受到歧视。甚至,他或她,即使是不劳动,也有靠她或他的这个生命股权而获得基本生存保障的权利,不能受到歧视。
生命股权一方面说明,人生来平等,人生来有权利,有股份,也就是国际歌所唱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的真理性所在。生命股权的另一层意义在于说明,既然我有了生命股权,人类社会存在的合理性就在于兑现我的生命股权、保护我的生命股权,而不是无视我的生命股权、否定我的生命股权、剥夺我的生命股权。
生命股权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与物质财富紧密相连的权利。生命本身首先是物质的,是身体的,而不是社会的,但他的生命股权却要在社会中实现。生命股权在社会中的实现首先体现在衣食住行保障、疾病与灾难救助、交配权、生育权,等等。社会及其代言人政府其存在的理由就在于政府有责任、有义务保障一国之内任何一个国民的衣食住行、疾病治疗、灾难救援、交配权和生育权的落实。也就是说,只要是一个人出生在这个国家,他或她就有了这种具体的生命股权。这个生命股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政府的职责就是保障每一个个体的生命股权的落实,这个落实是不以生命个体与社会的和谐程度为根据的。也就是说,这个个体是个残疾人,是个有道德缺陷的人,甚至是个罪犯,但他或她的生命股权还是必须受到保护的,必须得到兑现的。就现代社会来说,免费医疗、社会福利、公共服务、免费教育、免费养老、不劳而获等,都是生命股权的十分具体的制度性保障。
在生命股权受到尊重和保障的社会,人人都是有产者,而非无产者。这是因为,免费医疗、社会福利、公共服务、免费教育、免费养老、不劳而获等,本身都是可以通过货币来计算的财富,是动产的一部分。因此,共产主义理论发展到今天,就不再是消灭资产阶级,不是消灭私有制,而是相反,要消灭无产阶级,人人都有私产。消灭无产阶级,不是消灭无产阶级作为生命个体的生命股权,相反,是要落实无产阶级作为生命个体的生命股权。只有无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被消灭了,只有当一个国家甚至这个地球上的每一个成员都不属于因为贫穷而闹革命、找出路的无产阶级的时候,只有当每个成员都在现实社会中兑现了自己的生命股权的时候,社会才有可能进入公平与公正的阶段,才有可能进入自由自主的阶段,才有可能进入资产与资产交换的时代。这并非乌托邦,而是在欧洲国家业已出现。
当然,消灭无产阶级可能意味着“共同致富”,但个人资产之间的差别即就是通过如何先进的税制和社会福利制度也无法抹平,而且也不能抹平,因为个人财富的积累属于社会历史范畴,不可以进行简单的绝对平均分配。即使在中产阶级内部,绝对的财富平均也不可能实现。因此,消灭无产阶级只是意味着消灭贫穷阶级,所能做到的只是保障所有具有生命股权的人不会因为社会的、自然的各种原因而导致的贫穷和困苦,保障每一个人不仅还是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一个与人平等的人。
回到何以成人的问题上,无疑,我还是个人,何以我还是个人,就在于我知道我有生命股权,而且我还在争取属于我的和别人的生命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