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古典美学多是从真的角度研究美的本质，多属于本体论的研究；中国古代美学多从善的角度研究美的本质，多与伦理道德相联系。

其原因在于：（1）中国古代氏族公社历史较西方长久，它是以氏族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情感上的联系，伦理道德是维系民族的精神纽带。（2）中国的商品经济历来不发达，对自然科学的发展和抽象思辨能力，较之西方来得薄弱，长期以来仅满足于男耕女织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形态。

因此，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论及“中国的科学与文明”时写道：儒家代表封建官僚的统治，所以只关怀人际伦理关系，对于自然界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发展出来科学。道家中对自然界深感兴趣，却又不相信理智和逻辑的力量，对其采取鄙弃的态度。道家具有一套微妙的概念，它是中国后来产生一切科学思想的基础。中国没有道家，就像大树没有根一样。西方思想史上，既没有和儒家相当的思潮，在顽固地拒绝研究客观世界；同时也没有与道家相当的思潮，对理智和逻辑采取鄙弃的态度。而科学发展的必要条件，正是对自然的兴趣理智、逻辑相结合。

这样便形成中国哲学、美学三大特点：（1）伦理道德成为中心；（2）强调个人与社会的统一；（3）强调个人与自然的无为地统一。由之而影响到哲学中本体论（本源、本性）的研究。也可以这么说，只有在老庄的道家哲学中才有严格的本体论内容。因此，对美的研究，往往与伦理道德相联系，对美的哲学本源的探讨，常是零碎、片断、间接的，如很少讨论到美是客观或主观的抽象的问题。

 

• 先秦儒家美学思想：

强调美与善的统一，高度重视审美与艺术在陶冶、协和、提高人们的伦理道德感情方面

的心理功能，强调艺术对促进社会和谐发展的积极作用。

孔子：（1）美的社会性：“里仁为美。”和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才算是善的，美的。

（2）美善一体：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美指声音、形式；善指内容、意义。《韶》，舜乐，舜位由尧“禅让”而来，故善。《武》，周武王天子之位由讨伐商纣王而来，故未尽善。

（3）美的社会功用：诗可兴观群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兴――艺术形象的联想、感化；观――观政之得失；群――协调关系，聚集人心；怨――疏导情绪，批评建议。诗、艺术为功利目的服务。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4）美的原则：“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艺术与诗，不因爱悦而丧失理智控制，也不因哀伤而伤害道德规范，而要保持一种举止中节、雍容儒雅的美，即“温柔敦厚”的中庸之美。如，中国戏剧的大团园结局。

孟子：“充实之谓美”。充实的内容是善和信（诚、真），真与善两种品德完备园满的人就是美。孟子较之孔子，最早提出真善美相统一的观点，更接近美的本质的哲学表述，比较正确。

 

• 先秦道家美学思想：

道家追寻之美是一种超越功利欲念，摆脱外物奴役，自然无为的，在精神上获得绝对自

由的状态。

（1）道家学说的最高范畴：是道。道是一个不生不灭、不可名状的无限实体，是宇宙的生命和核心。是道创造了万物，即自在无为的自然，因此由它外化而成的无为的自然也最能体现道。

道研究的是宇宙及天地人共同统一的“气”的变化规律，（气聚成物，物散为气）及对有形质的自然运动的内部影响。

（2）美的本质特征：《庄子》：“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素朴而天下莫与之争美。自然、

无为、素朴，就是美之本质所在。他们强调的是顺应自然规律，才能达到自由，才能是美；如若违背自然规律，就是对人的自由的束缚，也就破坏了美。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绝美的形象，绝对的自由。

（3）无为而美：《庄子》：“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知北游）

《老子》：“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即知美必争美，争美必生恶（丑）；知善必争善，争善必生不善（恶）。这样，便会引起人的思想混乱，而导致社会的混乱。所以这种世俗的美是不可提倡的。既有世俗之美，就有与之对立的理想之美，它是由道而生，而道是不可道、不可名的“常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美乃是不可名道之物，它是绝对自由的。

（4）美的相对性：《老子》：“美之与恶，相去若何。”美是在与恶的比较中才存在的。《庄子》“知北游”：“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齐万物，一死生”，世上万物万事本无美恶可言，只由人情向背而定美丑。

“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忽美忽丑，美丑难辩。

 

• 楚骚美学思想：

以屈原为代表的楚骚美学思想是北方儒家理性主义的美学同南方充满奇丽的幻想、激越

的感情、原始的活力的巫术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在结合中，前者赋予了后者以清醒的理性的自觉，后者又赋予前者以不被理智所限定的自由的想象和情感。

1.特征

（1）浓烈的浪漫精神。想象飞越，情感宣泄，超越出了理性和伦理的规范。其理性是激发想象和情感的强大力量，是想象和情感飞跃高扬的最深刻的内在动力。而不是像儒家美学那样，这种不离人伦日用的理性是对想象和情感的限制防范，使后者限定在狭隘的框架内。

（2）人与自然关系密切，企望遗尘超扬、遨游环宇，天人合一的神奇境界。与庄子的美学追求相一致。

（3）具有哀怨的悲剧精神。“哀怨起骚人”，屈原的作品中执着于自我的追求，不惜为理想而献身，这种悲剧精神有别于儒家“哀而不伤”的儒家审美原则。

（4）不脱离儒家的入世精神。“纷郁郁其远蒸，满内而外扬”（《思美人》），馥郁的芳香必然远扬，内部充实，外表自有辉光。外物的芳香，是充满于内的善的品质的表现，即屈原的真正的美，与孟子“充实之谓美”相一致。

（5）艺术表现上，高度重视诉之感官的艳丽、繁富、奇谲。在形式上铺张扬厉，惊采绝艳，体现出古拙、飞扬、神秘的浓烈气势。

2.产生

（1）道家思想也是其组成的有机部分，庄子那愤世嫉俗、遗世独立的人格精神和邀游宇宙万物，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宇宙意识，也时常表现出来，并成为屈原审美观念的一个侧面。

（2）文化地理背景，楚地巫风盛行，“信巫鬼，重淫祀”（《汉书》），在原始宗教的狂热中，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纵横想象、抒泄情感，沉浸在一种原始宗教的自由境界。而该地自然条件优越，生活较好，有更多剩余精力去从事宗教、文化活动。另外，当地山川河谷多姿多态、色彩瑰丽，有别于一望无际、单调浑厚的北方平原。因此，产生了不同于黄河流域的美学思潮。

 

• 禅宗美学思想：

禅宗于公元700年，兴起于中唐，是印度佛教与中国道、儒思想相融合一的产物。

禅，乃梵语“禅那”音译。意译则为“定”、“净虑”。佛语则“思维修”（以戒、定、慧

三者修持。

禅宗建立在浑融的东方神秘主义宇宙论基础之上，其核心问题主要是探讨人类如何从无涯的尘世苦海中解脱出来，通过禅的智慧顿悟无边的佛性，从而达到“见性成佛”的生命自由境界。可以说，禅宗哲学是一种生命哲学。（尘世苦海――却迷顿悟――见性成佛――圆融真如）

1.真如本性

真如：梵文的意译。指真正如实的、常住不变的存在。一切事物的真实性质，真实相状。

佛教一般指无生灭、变化的永恒真理、最高原理、世界本体。而先天具有全部佛教功德而又永恒不变的真心也是真如。真如，即宇宙一切现象的本原、本体。宇宙一切属于直如，真如统摄一切。（真如――宇宙之心，人之真心。）

禅宗认为宇宙万事万物都统摄于真如本性之中。永恒绝对、无所不在的真如是世界的本

质、宇宙的本体，宇宙的心。因此，“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世人皆由真如派生；“一切万法，皆在自心中”，在世人的自性中，即蕴含着无穷的佛性，只要世人除却妄念迷性，就会顿悟佛性，自成佛道，达到解脱的绝对自由境界。因而，佛与众生的区别，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是可顿悟成佛的。

神秀（－706）：“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慎勿惹尘埃。”（尘世俗念仍有。）

慧能（637－712）：“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已除却迷妄，内外明彻，与真如圆融。悟及真如，绝对自由，彻底悟道。）

 

2.生命哲学与美

禅宗宗旨就是要寻求生命自由的问题，就是要给世人指点一条能够达到绝对生命自由境界的捷径。它让人类从神秘虚幻的顿悟体验里，暂时得到自由的超越与解脱，飞升至佛性清静的极地。

美是自由的象征。人类所追求的自由境界，也就是美的最高境界。人类如何摆脱各种羁绊束缚而走向自由，这一问题也就是当代美学所关注的问题。

禅的绝对自由的极致境界――人的本性与宇宙本体的绝对冥契合一。“自性迷，佛即从生；自性悟，众生即佛。”前句――每个人都是真如佛性（宇宙之心）化育而成；后句――只要世人除却迷妄、内外明彻，对自身佛性顿悟，即可与真如相圆融，与佛性相契通，并在刹那间体悟到永恒的生命极境。

儒家探索美，着眼于社会的人际伦理关系。其实践理性多局限于日常的社会生活。禅宗试图寻求一种终极答案，它将人类理性思维的视野放大到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在整个宇宙本体的大背景之下，来探讨生命现象。因此，显得廓大、空灵、精致与神秘。

但它也并不脱离世俗生活，不否定个体生命价值来寻求美。要求只按生活的本来面目到体认生活，就能获得解脱。它不逃避人生，不逃避世界，而是在红尘中看穿红尘，在名利中不逐名利，在生死中勘破生死。所以禅师劈柴担水，行往坐卧，皆在道中。还归自然，与自然合一，便是解脱。（与它种宗教比较：释――舍身殉教；基督教――原罪、忏悔、净化。）

如《泥泞路上》：坦山与一道友雨天走一泥泞道上，一漂亮女郎无法跨过沟，坦山把她抱过了沟。一路上，道友闷闷不乐，至夜说：“出家人不近女色，特别是貌美姑娘，否则危险。”“什么？那个女人吗？”坦山答道：“我早把她放下了，你还抱着她！”

 

3.顿悟

禅宗追求超脱人世烦恼，达到绝对自由，却又不主张完全脱离世俗生活，不否定个体生命的价值。范文澜：“道家思想披上佛教外衣”。因此，它对美的趋求，是幻想通过个体心灵、直觉、顿悟，去达到一种绝对自由的人生境界，强调个体的“心”对外物的决定作用。

顿悟――是个体的直觉体验，是在感性自身中获得超越，既超越又不离感性。即在某种特定条件、情况、境地下，你突然感觉到在这一瞬间似乎超越了一切时空、因果，过去、未来、现在似乎溶在一起，不可分辨，不再知道自己身心在何处（时空）和何处所由来（因果）。这样，也就超越了一切物我人已界限，与对象世界完全合为一体，凝成为永恒的存在。于是，就达到了、也变成了所谓真正的“本体”自身，并获得从一切世事和所有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自由感。由“顿悟”而得到禅的绝对自由境界，是“瞬间永恒的最高境界”。

日本·芭蕉：“当我细细看　　啊，一棵荠花　　开在墙边！” 禅的趋近法――直接进入物体本身，从里边看它，知此花，变成此花，作为此花开放，享受阳光雨露。这样的花对我言，它所有的秘密、喜悦、痛苦，都为我知，我知道它所脉动的全部生命――宇宙所有秘密（包括自我的秘密）。他的爱，他的审美，使他感觉到荠花中所启示的一切神秘――那深深的伸入所有的存在之渊源的神秘。荠花的纯朴、圣洁，不矫作，丰富而深沉，花意识到自身，静默地表白自己。

严羽《沧浪诗话》：“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艺术审美观照是一种直觉性的把握。在直觉观照中，人才体会到美与自由。“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体悟到宇宙永恒的运动。

 

4、禅宗的审美感受

（1）超功利、无思虑，保持似乎是连愉悦本身在内都消失溶化那种淡远的心境；（2）主客观浑然一体，世界与自身合为一体；（3）似乎感觉到整个宇宙的某种合目的性的存在。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高级的审美感受。

如，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杜甫：“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等，尽管与禅无关，但由于它们通过审美形式，把某种宁静、淡远的情感、意绪、心境引向去溶合、触及或领悟宇宙目的、时间、意义等永恒之谜，从而几乎直接接近了禅宗所追求的意蕴和道体。

宗白华《美学散步》“中国人不是像浮士德追求着无限，乃是在一丘一壑、一花一鸟中发现了无限，表现了无限，所以他的态度是悠然意远而又怡然自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