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翼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纳兰《采桑子·塞上咏雪花》里开头便是这一句对雪花的描述,内里尽是怜惜和自我解嘲。那远方的西伯利亚------到处是这“万里西风瀚海沙”的地方,涌现出的音乐家常被我国爱乐者加上“老”以之为怜惜,并以此作为体会其心中忧愁的一种切入点。而“老柴”柴可夫斯基便是这之中最使人为之叹息感慨的音乐家。他的第4、5、6交响曲往往是爱乐者聆听老柴音乐的切入点。而这之中的《第四交响曲》作为他作曲渐臻成熟的标志,是值得细细品味的。
柴可夫斯基的《第四交响曲》是其最个人化的作品之一,之所以如此说,是在作品写出前后,先是他草率结婚又迅速分居的经历使其痛苦万端,最后自我流放,辗转多地。但之后梅克夫人对他的资助又使他免于生活和艺术创作的两难境地,可以真正安心创作自己的音乐。这之中,有多少人生的跌宕起伏,悲喜交加?老柴将对过去的回眸和对自我乃至民族命运的审视用斯拉夫人独有的敏感和旋律天赋填入曲中,使得这首题献给梅克夫人的“我们的交响曲”如此的大起大落,听来既为之嗟叹感伤,又为之含泪而笑。
自第一乐章始,铜管便开始叩问命运,F小调暗示着个人的悲剧性,旋律在循环往复呈螺旋形上升后又反复的跌落,这样的旋律处理与在西方文学理论中所强调的对主人公的命运经历塑造必有的阶段,即主人公命运“Fall”(坠落)的阶段不谋而合。接着三番五次的轰鸣,好似黑压压的一片天空令人无法见到光明的景象,缓缓地,然后逐渐地一切进入沉寂,然而不过数秒,弦乐木管响起,其声如同大雪纷飞,那雪下的正紧,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随后定音鼓与铜管在主旋律的背后间断性轰鸣,这是在叩问老柴自身。
经历几番挣扎,老柴踏上了那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的大地,此时旋律忽而欢乐,忽而低沉,最后短暂的欢乐齐鸣后,又是反复的自我拷问。第一乐章以其强烈的画面感说明,老柴自我需要一个答案,正如其自己所言:“为何命运之神嫉妒我们的生活,使之白壁有瑕?”然而最终也只能是自内心的剧烈动荡始,又随着惶恐无助而终,如同从黎明至黄昏的轮回。
“此情无计可消除。”带着酒,呵着热气的老柴在傍晚回到住处,雪已慢慢得小了。此时,双簧管奏响了贯穿整个第二乐章的主题,这是一种独属于俄罗斯民族的“带泪的微笑”,仿佛是生命中好不容易得来的欢乐勾起了对往昔痛苦的回忆。生命中曾经历的感动、悲怆、欢乐、无奈一桩桩的涌上心头,又逐渐交织在一起,于是弦乐接着木管,木管又接着弦乐,旋律一次次反复后最终交汇,互为背景又互相应和,好似是老柴自身的多重人格在彼此沟通。
最终随着大管的沉郁顿挫之音在最后一次中主题重现,第三乐章的醉酒遐思开始了。乐思在这里已变得十分模糊,老柴自己说第三乐章:“心里空空洞洞,想象已经脱了缰。”醉了酒的老柴昏昏沉沉,脑中的画面是记忆中的片段一点点的、无逻辑的连接,最终形成从反复拨弦到木管齐奏又循环往复的第三乐章。
老柴在个人命运的反复无常下往往会百般思索却仍旧彷徨,此时的他往往会选择到人群中审视他人的快乐和美好。然而这终究是难以为继的。著名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描绘的是节日里的快乐喧嚣和烟火下老柴孤独的身影。在《第四交响乐》最后一个乐章里同样也是如此。我国古人时而有因他人(或他物)的欢乐导致内心的反复惆怅,如少陵《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道尽了盛景虽又来,人却凋零的感伤。老柴此处亦如此。
个人的内心抑郁与所见街头巷尾行人的快乐再次纠结在一起,开头自我的“想通想开”和之后的自我沉沦乃至铜管的失控咆哮表现了老柴无法摆脱的痛苦,“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纵然结尾处表现出的些许振作是老柴坚持下去的勇气,但是究其一生,也只得令人嗟叹。
少陵在《天末怀李白》中又曾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这句话用在柴可夫斯基上也十分合适,一生跌宕起伏的他才写出了如此大起大落的作品,若不是这些痛苦,老柴也不是老柴了。而这蕴含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对命运的哲思,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之最真实写照,值得我们反复品味和聆听,遂在此作此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