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华
一.秀山花灯“跳团团”的基本概述
(一)秀山花灯“跳团团”的源起流变
秀山花灯是汉文化与少数民族土著文化相互渗透并经过长期演进而形成的民间艺术形态。从地理上而言,秀山位于重庆市东南边陲,武陵山腹地,渝、湘、黔三省的结合部,这里居住着汉、苗、土家族人民,特殊的地理位置,使秀山花灯在相对封闭的民俗文化语境中独自成长。
据笔者多年的田野调查和文献查阅可知,秀山花灯舞蹈动作的名称有300多个,这些动作名称的来源多取于自然物种的形态和情趣。其中,作为秀山花灯舞蹈语汇中的“双花灯”、“花灯群舞”等形式,都是在“跳团团”这一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跳团团”源于秀山土著民族的祭祀歌舞,因在祭祀活动时围成“团”而得其名。兰桥镇的几个花灯班自今仍将“跳花灯”叫做“跳团团”。“跳团团”不是简单的借用其他形式。其中,男高女低,男围着女转,丑围着美转,是上百年历史进程中,融合秀山地区不同村寨民族民俗文化精神,逐渐形成的。
北宋时期,土著先民进京纳贡,带回了象征吉祥、光明、幸福的中原花灯,在以后的祭祀活动中,他们把花灯高挂与祭祀堂内,围着花灯欢声雀舞,随着时间的推移,“跳团团”逐渐被“跳花灯”所代替。后来,又因战争流亡和清王朝实行的暴政“赶苗夺业”,大批江浙汉人迁徙移居秀山;继而受中原文化的渗透影响,跳花灯由原始的群众吆喝欢舞型,逐渐发展成为由男、女(男扮)二人表演,男人围着女人转,众人帮腔,并按启灯、跳灯、观灯、祝贺、送灯的顺序固定下来,形成了较为固定的艺术模式。建国初期,职业艺术家在采风收集过程中,发现秀山花灯表演形式与其它地方的“二人转”、“二人台”、表演形式相似,故把花灯的二人表演也称为“二人转”,从此,秀山花灯“二人转”的名称沿用至今。其中,主要的表演形式称为“门斗转”,方桌是跳花灯的主要“场地”,女角玉立于桌子中心,似门斗而微动,男角绕女角沿桌边转动,就如门带动斗转一样,故而得名。
秀山花灯舞蹈中,旦角在场地中央,丑角下矮桩,围着旦角来突出她。旦角所拿道具是手绢和扇子。据笔者所了解的,真正的主角是丑角,在演出前后或演出中间,丑角用当地方言抓住现场的人、事、物、景等特点,即兴创造出节奏感强烈的说唱道白,迅速拉近与观众的距离,烘托气氛,不断营造出热闹的气氛。所以,秀山花灯舞蹈的实质是“跳团团”,“二人转”这一称呼仅是从它的外在表现而来。
据笔者考察,现在秀山有不同的花灯班,各个花灯班舞蹈动作都大致相同,每个灯班由于居住环境、民族成份、艺人爱好、兴趣及对外交流程度的不同,使各个灯班呈现出“百花齐放”的风格特点;本文将本着“求同存异”的理念,以隘口镇凉桥村花灯班何健勋老师表演“跳团团”的动作为基础,进行秀山花灯舞蹈动作特征的阐述。
“跳团团”又叫“单花灯”(一男一女,即花子围着幺妹转),或叫“门斗转”,幺妹左手拿巾,右手拿扇,花子徒手。花子在幺妹的外侧围着她逆时针半圆转180°,原路返回。从哪开始最终在哪结束。
⒈“门斗转”动作描述:幺妹双腿成半蹲状态,左脚为轴在内基本不动,右脚在外走半圆型。幺妹左手扶在花子的右肩膀上,右手手臂打开,与花子的扇在体前一起抖扇;花子双腿下矮桩,左手叉腰,右手手臂打开与幺妹的扇一起微抖扇,二人逆时针转180°之后,原路返回。转一圈为“一团”所以这种形式叫做“团团”。
⒉互相让身提跨动作描述:幺妹右手拿扇,面向1方向对着花子,左手拿巾,右手拿扇,挽扇花可在胸前,也可在头上腕扇花,脚下跺着丁字步(先右后左交替进行),身体重心和脚的重心一致。膝部不间断地颤动贯穿始终。左手拿巾随身体自然摆动。花子面向幺妹,背朝1方向,双腿下矮桩走“品”字型路线,先走右脚(原地向旁1方向迈步)→左(矮桩步从幺妹前面跳成面向3方向→右脚落地,在幺妹的外侧180°旋转,之后按原路线返回,右脚(正面右脚的位置)→左→右脚,上身随下身自然摆动,双手徒手在胸前向外的绕腕划“线扒子”往上掏手,身体的重心在主力脚上,主力腿换时身体重心自然移过去。双膝由胯带动,有韧性地移动,动作稳健、质朴。男女均无亮相姿态,在过程中完成。这组动作是在打击乐敲的时候跳,不唱。
配合时:互相让身提胯——两人由开始的面对面——背靠背——再到背(幺妹)靠面(花子)3个过程最终完成两个人的配合。
1.弧线动律
花子(丑角)的舞蹈,以朴实、健壮、诙谐为特点。在矮桩基础上,用膝盖有韧性的屈伸带动身体舞动,舞姿的变化均有两人相互让身的感觉,两人由开始的面对面——背靠背——再到背(幺妹)靠面(花子)3个过程,这3个过程均是由肋骨为发力点带动上身走弧线完成配合的,给人以一种圆滑、流转的空间动态形象。从而形成了花子独特的韵律。最具代表特征的动作是“矮桩步”。其风格特色可以概括为:“矮壮屈伸带韧性,下脚谨慎移重心。起脚全靠膝带动,切忌节奏平均分。上身舞动走弧线,手臂柔韧要贯穿;风吹柳枝横摆动,最后脆劲才闪现。”幺妹子和花子的舞蹈动作,视其内容、音乐以及表演场地而有所不同。
2.屈伸动律
秀山花灯舞蹈以“颤”动律为核心,花子、幺妹的动作都已“颤”动律贯穿始终,寓颤于转,寓颤于扭的行进中。
笔者认为颤动率的形成和秀山地理环境有关系,秀山位于四川盆地东南边缘山地,地形以低山丘陵为主,人们肩挑背负往来于山谷之间,这就造成了腿部动作不断做“曲”和“伸”的动作,循环往复,逐渐形成了“颤”动律。其中和为了缓和所挑货物的重量,双腿必须保持均匀而带小跳的步履,如幺妹子的丁丁步,就是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必须做有节奏的颤动,以此带动上身的扭摆。
笔者在观察何健勋老师动作时发现,其扮演幺妹时的基本步法是右脚左脚相互交替时膝盖做不间断小的颤动,上身随脚的替换做一顺边的摆动,这种体态也来源于这一地区的生存环境,秀山地区的人们往来于山谷之间,上下山时,肩于胯成为一顺边的体态最为得力,因此,在长期的劳动生活中就形成了“一顺边”的动律与姿态。
3.单边动律
幺妹子的舞蹈,以端庄、秀丽、乖巧为特点。形成这种风格的是“单边动律”,动作中强调往一边摆动后又回到正身的体态上。民间长期流传的“单柳摆”、“单推磨”,是秀山花灯舞蹈独特韵律最典型的动作,同时将劳动的“推磨”这一动作融入到花灯舞蹈中,突出了身体的前倾与后仰的来回摆动,以及因为在山路上行走的女人,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必须要做有节奏的扭摆。
花灯的传统表演场地是在一张农家吃饭用得方桌上,为了在这样小的面积上表演,幺妹子在桌子中央原地轻微舞动,花子则小心地踩着桌子的四角,一步变换一个方位,谨慎移动重心。在敲打过堂锣拨时,观众主要是看舞蹈,在方桌上便出现两人同时交换地位,动作幅度也比较大的“过堂步”、“犀牛望月”,这类动作均在两人互相让身中完成,形成了单边摆动的独特动律。
单边动作的风格特点,可以用几句话概括:“欲摆提胯后迈步,双脚并立回正身。推肩提肘带动扇,扇花向上肩还原。幺妹子爱单边韵,端庄秀丽乖巧美。”
花灯舞蹈表演的基本形式是“跳团团”,幺妹子是“斗”,赖花子是“门”,门围着斗转,形成了男高女低的基本形式。以后其它形式的出现都是以这一形式为基础的发展和演变。男高女低的基本形态是否体现了古时母系氏族的崇拜呢?
笔者在田野考察中得知,形成这种体态有如下几方面的原因:
首先,秀山本地的民俗是由于过去受三从四德,男尊女卑意识的影响,特别是新年佳节女的不能进主家的财门。加之花灯唱词中又有些不够健康的内容,因此,幺妹子由小男孩扮演。一般年龄在8至12岁之间,这个年龄段最能体现出幺妹子乖巧、端庄、秀丽的特点。如果年龄偏大,这种乖巧、端庄、秀丽的感觉就表现不出来,在民间也有年龄大的旦角跳幺妹子,但不是最主要的。如花灯唱词中描述的:“女角名叫幺妹子,花花绿绿穿一身。姿态轻盈移碎步,右手折扇左手巾,秀丽端庄多乖巧,婷婷玉立桌中心”。
其次,扮丑角的都是大人,他们跳了好多年有丰富的表演经验,扮演幺妹子的时间都比较短,有时丑角需要提醒幺妹子走怎样地路线、变换方位以便和赖花子默契地配合。
再者,跳高抬花灯时,丑角还需要保护旦角,因为旦角年龄偏小,害怕从桌子上掉下去,所以丑角在旦角外侧围着做半边月门斗转(门开关)的动作。这是一种模拟农村大门开关的动作。“门斗转”1幺妹双腿成半蹲状态,左脚为轴在内基本不动,右脚在外走半圆型。幺妹左手扶在花子的右肩膀上,右手手臂打开,与花子的扇在体前一起抖扇;花子双腿下矮桩,左手叉腰,右手手臂打开与幺妹的扇一起微抖扇,二人逆时针转180°之后,原路返回。
另外,旦角年龄普遍偏小,个头低,丑角太高了挡住幺妹子,突出不到旦角的亭亭玉立,所以要男高女低。同时,由于是用农家一个多平方米吃饭时用的方桌,男高女低这种基本形式可以保持其桌子的稳定性。
最后,由于自然环境恶劣,人口存活率普遍较低,再加上战事的频繁、人们的温饱等生存问题,这时的女人能够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就会受到人们的尊重和爱戴。在花灯排位中,金花小姐、银花二娘就表达了人们对女性的崇敬和爱戴。花灯舞蹈在女高男低基本体态上进行的,幺妹婷婷玉立在中间,花子下矮妆围着她转,男围着女、矮围着高、丑围着美,充分体现了幺妹的地位和身份。
通过以上分析,本人认为形成男高女低的基本体态是由于社会、观念、人为、场地等多方面的因素够成的,不能仅根据某种现成的理论范式简单夸大某一方面的原因,要以舞蹈动态为基本材料,综合、全面、多角度、多层次地去分析。
(一)“男女相合”之美
秀山花灯舞蹈的基本形式也叫“门斗转”,幺妹子是“斗”,赖花子是“门”,门围着斗转,从哪开始最终在哪结束,转一圈为“一团”所以起初这种形式叫做“团团”,预示着二个人越团越紧、越团越近、越团越和睦、越团越红火,有团圆和谐美满之意。
同时,本文认为,在男女的动作形态上亦有着“圆”的美学追求;其中男女的动作不是很开、很大,这是和跳花灯的场地——“桌子”上跳,有一定的关系,桌子的上方有4盏灯,男女的动作不能太大,否则就会打到灯上,所以,手的运动路线是的圆,这恰巧又和花灯舞蹈的核心“团团”相符合,展现出一种圆润流畅之感。
笔者在采访中观察到,花子走的是圆形路线;是根据农村做衣服织布挽线的动作而来的。同时,因为花子是在戏女人,在一种偷偷默默,想爱又不能爱的情境中表演的,所以花子的动作是一种想爱又不敢爱,或者说是在一种不能完全充分释放身体,蜷缩不展的体态中进行的,这有别于一种直线、放射式敢爱敢恨的体态特征,这和此时、此景、此地表演者的心态、情境有直接的关系。
秀山花灯的独特之处就在于演员在农家吃饭用的方桌上舞蹈,从一张方桌跳到七张方桌,大大扩充了艺术的空间感,但其方的概念不变,演员的表演区浓缩在方桌上,头顶天(是圆的),脚踩地(方桌寓地的概念是方的),这就构成了天圆地方的基本条件,表演时,丑角拿着蒲扇(圆的),围着幺妹做圆场,似一种“体若游龙、转似回波”的“圆”的形态;幺妹的扇法(扇花是圆的)、身法(肋为发力点,带动上身走弧线)、眼法(眼随扇走)的动势又形成大小不等的圆,进一步增强了圆的概念,给人以流畅、运动、活泼、完美、之感,秀山人民希望跳花灯这一活动为他们带来团圆、和谐、完美的幸福生活。
花子的步伐是矮桩,矮桩步重心要求比较低,重心低会给人一种安全、平稳的感觉,在视觉上给人一种方形直观感。在表演中,花子踩着桌子的4个边(方桌)这又是方的概念。秀山花灯舞蹈时要讲究“方方好,处处圆”,最重要的要讲究四平八稳,和和中庸。这正符合了中华民族的思想观和民族群体精神,成为人处世的尺度和准则。“方”是规矩,是准则,是气度,是为人之本;“圆”是通融,是圆滑,是智慧,是处世之道。秀山花灯在促进秀山各民众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发挥了巨大作用。秀山“处蜀偏远”,地处渝东南边陲,因交通不便,生产力发展水平落后,人们之间的交流范围十分狭窄,花灯成了秀山各土家、苗、汉人民劳作之余主要的文化交流活动。通过玩花灯,各村寨民众互相认识,交流情感。这正是秀山人民“圆融”智慧的处世之道。
在花灯舞蹈中,方与圆共生和谐,圆中见方、方中现圆,方直圆曲、刚柔相济、静与动、曲与直的对比,具有意境无穷的审美理趣。人们借助花灯的表演,表达在心理潜在的求得天地相和,丰调雨顺,迎来五谷丰登,过上幸福生活的愿望。
秀山这块山川秀丽,风景宜人的自然环境中,居住着千百年来以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生产方式为主的土家、苗、汉各族人民,常言道,“民以食为天”,人们靠天吃饭,这就形成了农耕民族热爱土地、期盼丰收的心理;养成了人与自然、人际之间和平相处的心态。由于他们长期受周围“景”或“物”的熏陶,从而引发他们的审美情趣,于是,将自己最熟悉的生产劳动、生活活动、动植物的形象,用舞蹈加以表现,来展现他们认识的感性世界和他们的思想情感以及审美需求。如“单推磨”,人们把劳动“推磨”,这一动作融入到花灯舞蹈中,再如“白鹤亮翅”、“鲤鱼标摊”、“狮子滚绣球”、“鸭子摆蛋”……人们通过模仿身边的动植物形象,达到一种物我两忘,主客相融“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
秀山花灯表演的特定时间是在每年的春节期间,人们含辛茹苦、勤奋耕耘、操劳一年,利用春节休闲之时,欢庆五谷丰登,拜年贺节,这就决定了花灯舞蹈必须具备欢快、抒情、喜庆、跳跃等特点。无论是舞蹈的内容、形式还是活动的时间安排都和农耕生活紧密结合,体现了“天人合一”顺应自然的传统思想。
“天人合一”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儒学家确立“天人合一”的思维模式是:把人类社会的道德规范之基础构筑在伦理化的“天”上,进而把追求与“天”合一的目标具体化到道德生活的实践中来。这一点在花灯唱词中清晰可见,如参灯唱词:“花灯今日到祠堂,列祖列宗听端详,弟子今日参拜你,保佑我们送吉祥。石匠师傅打石头,石头奠基起高楼,高楼修起全家住,莫忘石匠是领头。木匠师傅手艺高,修房造屋是龙凤雕,要问技艺哪里来,鲁班是老师把我教。” (参见秀山花灯荟萃:《秀山花灯歌词》第400页)由此可看出,要告诫后人要尊敬祖先,石匠、木匠修房造屋,不能忘记他们的恩情,以此教育后人要尊祖,也引发出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培养爱祖国、爱家乡的情怀。在加入花灯班子成员时,也必须具备下列几个条件,一是要热心、二是“根骨正”。所谓“根骨”是指德行,即不顶孝服、待人和气、无偷扒和杀人越货行为的人。因此,人们都已能加入花灯班为荣耀,至少可以证明一个人在村里的人生价值。跳花灯主要为了显示和睦、热闹和欢度佳节,跳花灯从不“嫌贫爱富”,有的地方叫做乞丐花灯,只要进了一个寨子,哪怕是很穷的人家都要跳,这叫“隔寨不隔家”,由此可见,“跳团团”这一形式反映出的不仅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亦体现秀山人民对中国传统道德教化的追求。
秀山花灯作为多民族同生共有的民间艺术形态,从外在的动态特征到内在的文化内涵,都呈现做出一种特有的美学意味,这种美学意味从观照生命本身出发,延伸到人对自然万物的关怀,形成了一幅独具特色的精神画卷。对于这种民间形态的不断发现,将有助于我们推进对民族文化以及民族文化自身构成因素的种种认识;同时,对秀山花灯的动态提炼与审美分析,也必将有助于民族文化的整体性研究与运用。
参考文献:
[1]秀山土家苗族自治县文化局编.秀山民间舞蹈集成[Z].
[2]赵心宪.秀山花灯文化生态的考察与思考[Z].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
[3]赵心宪.秀山花灯的族属问题 [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4)
[4]陈洁.万般风情弄舞影[Z],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
[5]袁禾.中国宫廷舞蹈艺术[M],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2004.
[6]杨亭.秀山花灯的文化价值及艺术魅力研究[A].中国花灯论文选[C].2006.
[7]王铁夫.东北二人转研究[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