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萧音

壤塘是四川省内一个离成都很远的小县城。

到底有多远？这么说吧，一大早从成都坐汽车出发陆续走上两条高速，途中会经过很多地方，其中有理县、有汶川还有马尔康，下了高速以后就是狭长而颠簸的山路，路途中随处可见报废的汽车，最终走到天黑才能到。

我的目的地不在壤塘县城而在一个叫“中壤塘乡”的地方，这周围还有很多小乡村，有一个名叫“尕多”的地方就离中壤塘不远，它们都属于壤塘县。这次是我第四次来，同行的是一位在中壤塘有工程项目要负责的大叔，大叔内蒙人，住在都江堰，有事就赶过来。

我们的车开到尕多乡的时候他说这里好像有位专门做擦擦的老人。他也只是听说，说她自汶川地震开始便天天做擦擦以祭奠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好像已经做了一亿个擦擦了。听罢我便牢牢记住，想着一定要找一天去拜访一下。

“擦擦”是我们在藏地经常看得到的物件，这是一种模制泥做的小佛像，外观看起来是个泥牌子，上面印有凸起的佛像。擦擦被视作消灾祈福的圣物，其制作目的在于积攒功德。藏族人每年都会选择一段时间聚在一起做擦擦，或是供奉在寺院佛塔，或是垒成土丘，为自己或他人增添福报。

但是每天都在做擦擦的人还是不多见的。

 

拜访时间：2016年04月15日。

到了中壤塘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细打听老人的情况，我约了一位熟悉路的僧人师父和翻译僧智后我们就直接过去。僧智告诉我那个老人并不是从汶川地震后才开始做的，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每天不间断地去做擦擦了。做擦擦的地方其实离中壤塘不远，就在尕多乡往西南方向走大概500米的地方，那里山地起伏，其中有个名叫“达夏塘”的草坝子就是老人做擦擦的地方。老人名叫格玛，今年83岁，尕多乡人，现在是位比丘尼（尼姑），“曾经”是位上师的妈妈。三十几岁出家后格玛便开始去很多地方做擦擦，连西藏日喀则那边的达丹丹曲林寺她也去过。就这样四处走着走过了十个年头，快五十岁的时候在去寺院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车祸，这场车祸让她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她再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了，于是回到自己的家乡，用尚且灵活的双手继续做擦擦。

 

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跌坐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捏着泥巴。她早就聋了，问她什么她都回答的含糊不清。她说这次做三个，替自己和父母一人一个，她把揉好的泥巴抹上油以防干了之后出现裂痕，然后把泥巴碾成一块不薄不厚的泥饼并在上面撒了很多绿色的颜料。她说要做度母，度母穿着绿色的衣服，泥巴上撒了绿色就像给度母穿上了衣服一样，这样做的就是度母。撒好了以后她拿出模具在上面扣了三个擦擦，把多余的泥去掉后就拿到一旁晾干。晾干后的擦擦就垒在她身边的土丘上。我问她到现在做了多少个，她根本听不清楚只是继续念叨“我再做两个给你们”（指我和翻译僧智）。旁边的一个村民指着那土丘说“具体多少个数不来的，肯定有一亿快两亿了，这里原来是平地，都是擦擦堆起来这么高的”。

临走的时候她冲着我们大声喊了一句，僧智告诉我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度母和四佛都会保佑你们！”

旁边的村民告诉我们，格玛是个很神奇的姑子，她天天都来这边做擦擦，冬天也是。这里冬天很冷，冷的其他村民整天躲在屋子里，但格玛还是每天都来这里做擦擦。冬天的泥土都冻得跟石块一样，可就是格玛手里的土不会被冻住，每块泥巴都能做擦擦。

格玛的腿没办法行走，她就拄着两根拐杖来到达夏塘，天亮过来天黑走，原本我们一踩油门几分钟的路程她要走上快两个小时。

“你们都是好孩子！度母和四佛都会保佑你们！”

这句简单的祝福让我回味很久，就像把锤子一样凿进我的胸口。达夏塘我也不会忘，跌坐在地的格玛和身边那小山一样的土丘永远和尕多乡永远绑在了我的记忆中。那天太阳很大，风也很大，经幡兜住了风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那天我双手冻的通红，格玛的手上全是干掉的泥巴。

图文来源：微信公众号：俗世平凡